阿乙的名言

• “你才是最大的恶,再没有比你这样的恶更大的恶了。相比你这种凶行,那些为了钱和性欲去犯罪的人倒是可以理解的了,而你这个疯子却攻击我们整个制度、传统,以及我们赖以活下去的信念。”

• 就是从那刻起,有个支撑着金琴花的东西折断了。这种折断带来极度的恐惧,以致当她走出公安局所在的玄武巷时还在放声大哭。她应该穿过建设东路往西走,走向斜对面的青龙巷,走回自己的家,可她却浑然不知地朝东走。她就这样在闪电中披头散发,手足无措,走一步停一步,像一个走失了、找不到妈妈的孩子那样脸朝着天抽鼻子,完完全全地哭泣着。

• 我今天不是作为上帝来告诉你或者的真相,我只是告诉你,我作为一个身体年轻和心灵衰竭的人,所遭遇的现实。我早已不相信一切。很早时我就知道天鹅和诗意没有关系,天鹅为什么总是在飞?因为它和猪一样,要躲避寒冷、寻找食物。我们人也一样,我们之所以高级于动物,不是我们不干和它们一样恶心的事情。我们追逐食物、抢夺领地、算计资源、受原始的性欲左右。我们在干这些事情,但为着羞耻,我们发明了意义,就像发明内裤一样。而这些意义在我们参透之后,并无意义,就连意义这个词本身也无意义。

• 人们以为瑞娟会离开词穷的男人,然而他们的关系却延续得极为漫长。有时他会说些“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之类的胡话,在说话似乎不足以表尽忠心之后,他给她送去一些在小城比较罕见的东西,比如COACH的包和ECCO的皮鞋。在最初拥有那只珊瑚红色荔枝皮手提包时,她二十四小时背在身,不肯离手,忍不住就到街上炫耀性地行走。我就是在这一年回到瑞昌时,看见她的。我路过求知路,向南去中医院看我住院的父亲,她相向而来,爬上我正下去的坡道。她按照粒数一粒粒地吃饭,身体瘦得不行,胸口露出的肋骨使人想起烧烤用的篦子,一格格的铁条清晰明显。她的骨架又很大,那是一把遗传有劳动人民基因的穷酸的骨头,想起来干过很多活儿,挨过不少打。她穿的是底高六厘米的松糕鞋,以及一件颜色比当日蓝天

• 好些个小孩,平素无法无天,无所顾忌,一旦临近他,就提前噤声,紧抓着大人的手或衣角。其实呢,稍微熟知他,就知道他并没个卵用。他是走农村出来的,加他一共是十兄弟,十兄弟里只有他通过做民办教师,又通过到教师进修学校深造进了城,后来又经营起这门和几间学校有业务往来的办公用纸批发生意。以他的智慧,他根本没办法分析出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逾越于自己的兄弟,因此他就将自己过去出现的所有脾性都保留下来,以之为可发扬光大的要素。就像意外痊愈者,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味药拯救了自己,因此将所有的药都抓回来,不加判别地服用。沉默就是这其中的一味药。而通过对他人的观察,他也发现,保持这样一种一言不发的姿态的确有利于营造一个高深莫测的自己。人们对他心生疑畏。有时他将双手朝风

• 很快乐。我逐渐知道写作也好、弹吉他也好、发明火箭大炮也好,都是权利,一种独自与上帝交流的权利。它不需要牧师,不需要教堂,不需要旁证,独自等到天黑,上帝就会下来。

• “我听到体内无法抗拒的命令:出去。好像外头有节日永不谢幕,烟花在砰砰作响,好像还有爱情留给冒险家。但当我走进它,所见无非是一块水泥砖重复另一块,一根电线杆重复另一根,一张似曾相识又极其陌生的脸重复另一张,我穿越一条又一条街,不曾逢迎一次车祸、一场打斗,甚至连轻微的吵架也没有。”

• 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贪欲就是意义。

• 每一个选择了孤独的人,都走在少有人的路上。

• 既然我也不能选择自己,那就一并交给你们选择。你们追,我跑,就这么简单。我可以像原始社会处于食物链弱端的动物那样,在无时不在的追杀中狂奔,进而享受无意识的充实。说到底,生命终归无用,做什么不做什么都一样,都是覆灭,但至少我可以通过这个来避免与时间独处。

• 他并不否认自己的卑贱,他说自己卑贱而充满热情,像可怜的于连。他背诵下了某个剧本的整整一段:我无数次想象的终点,都团聚在他们高耸的乳房上,那高耸的乳房,像是高耸的云层,闪现在我仰望的瞳仁,我看到哪里,绿色的血管像绿色的河流,贯穿在绸缎一样的皮层下,而红色的乳头将一切拢成一团。他如此触手可及,如此遥不可及,弄得我像被飓风刮过的村庄,忧伤的空空荡荡。我总是在睡梦中盼望用手抓住它,但手自己却在退缩、害怕、自卑,仿佛不能玩弄着灵魂的深处。但是现在我想要的便是玩弄它,我要死死捏住它,揉它,将它揉成我熟悉的东西,揉成我与生俱来的证据。为了这一切,为了这比太阳晃眼、比牛奶柔软、比春天温暖的东西,我愿粉身碎骨。主,这就是我要走的窄门。我崇拜乳房,甚过崇拜你。

• 因为这个可能是错误的清醒,我冷漠、无为,遇事更容易体验到萧条。我的生命因此涣散开来,人总是像瘫痪病人那样无所事事地躺着。每一天到来的时候都没有奇迹发生,就像任何一个昨天一样一成不变。时间凝滞掉,缓缓流淌,最终像巨大的混凝土浇下来。我每天都要遭受这样的灭顶之灾,我不能呼吸,动弹不得。我感到没来由的恐惧,时常莫名其妙地哭泣。

• 当你在一件事情上表现得犹豫不决时,不妨问自己一个永恒的问题,我还可以活多久呢?

• “一般的电影到最后才会释放出光明,而电影也就此戛然而止。它不往下讲,是因为它觉得幸福是显而易见的,不用赘述,可是我现在却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当我们翻过苦难的大山,看到的山的另一面其实还是苦难——它们是在逃避。我现在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出去的红乌人最后都灰溜溜地回来了,因为上帝从未许诺,只要你离开了,就可以得到。相反,他一早就将我们圈限在红乌,让我们翻身不得。你看看守所的老犯人,放出去了还是想办法闹点事,好再抓回来,为的就是要在臭烘烘的地方活下去。”

• 当我们翻过苦难的大山,看到的山的另一面其实还是苦难。

• “我试过,我曾想过去当一位超人。但那些事情总是像投入到沙漠的水,很快就蒸发了。我总是在事情开始之时看到它不可避免的结局。比如吃苹果,最后变成垃圾桶里的果核;大家举杯敬酒,时候杯盘狼藉,一只猫儿在孤独的餐厅走来走去;又比如爱情,它像烟花弹上空中,然后我们用一种阳痿人做爱的精神欺骗自己那天空还有光华,其实是一片漆黑;还有我们的人生,我们终将变成衰朽的肉身,没有尊严到连自己的粪便也不能处理。最后我们死了,我们死了的未来某天,一只淘气的狗儿从地里刨出一根腐骨,叼着跑来跑去,那是我们的腐骨。”

• 一具行尸走肉完全可以躺在有些异味的被窝里,依靠少量的养分和氧气,像珊瑚一般存在着。

• 你写作就跟你爸爸下棋一样,是个兴趣爱好,你吃饱喝足了,用你的工资养养它,无可厚非。你爸爸下的是臭棋,你看他也很快乐。我就这样也很快乐。我逐渐知道写作也好、弹吉他也好、发明火箭大炮也好,都是权利,一种独自与上帝交流的权利。它不需要牧师,不需要教堂,不需要旁证,独自等到天黑,上帝就会下来。

• 我想告诉你,死亡并不是闪电,并不是惊叹号,并不是一个瞬息到来、凶猛刺入的点。它是一个过程,一个所有器官派对失灵、一个热水袋变成霜的过程,没有比忍受它慢慢到来更痛苦的事。孩子啊,现在我最期待有个人躺在对面跟我一起死,但在人类史上很少有这种情况发生。我看到的都是健全的、生长的你们,你们故意皱着眉头,让眼泪流出来,实际上你们的骨头却是轻浮的,散发着活泼的气息,你们身上的每个细节无不像雨后春天小树,生机勃勃。而我早已衰竭,你们来,只为加重这个事实。你们就像是将我锁进囚室,而自己在外边像幼儿园的小孩子那样欢快地围着圈嬉闹,你们嬉闹的笑声像巨大的铁砣一样从空中一遍遍压下来,将我压在地面上动弹不得,你们让我感到羞耻,我们相隔万里。

• 一般人做梦,眼睛一睁,梦就跑了80%,再策马去追,剩下的20%也跑了。

• “是,唯有逃亡,我才能感受到生命的充实。你们是猫,我是老鼠,老鼠精干、结实,不多不少,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浑身散发着数字的简练之美。我渴望过这样紧张忙碌、充满压力的生活。”

• 他在冬天想念夏天,在夏天想念冬天,出去想回来,回来想出去。但是无论在哪里,世界都是坚壁清野。

• 一个叫“开锁匠”的屌很长的男子,占有了瑞娟的初恋。知道这事的人都认为这是一场骗局,可怜的刚出学的姑娘还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百尺的深渊呢。他是在“集邮”,对象包括铸造厂的聋哑人以及在遥远林场当会计的接了义肢的老处女,可能也包括像瑞娟这样得了什么营养不良的病以致肤色呈岩灰色的活死人。还有人说,他长年向广东那边供应小姐。“你喜欢我什么呢?”有一天,瑞娟这样去逼问他。她最不满意的是自己的眼睛,相隔太远,差不多没有睫毛,眉骨上也无眉毛。别人都在说,在回答这个问题时,男人的眼睛骨碌碌地转,是在当着她的面思考。

• “一般的电影到最后才会释放出光明,而电影也就此戛然而止。它不往下讲,是因为它觉得幸福是显而易见的,不用赘述,可是我现在却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当我们翻过苦难的大山,看到的山的另一面其实还是苦难——它们是在逃避。”

• 而整个人类呢,仍然自欺欺人地活在所谓的意义中,以为*是为着取悦肉体,艺术是为着开拓精神,战争是为着获取和平,工作是为着增进发展。可是他们怎么不知道*也在为着毁灭肉体,艺术也在为着毁灭精神,战争也在为着毁灭和平,工作也在为着毁灭发展呢!那些给公务员打下手的中老年临时工,拿着猪食一般的酬劳干活儿,他们是在等待编制,等待金钱,是在给单位和事业增进发展吗?不是,他们仅只是想找到一个按规律杀时间的地方。他们对着领导和话筒讲,来这里是为了理想。

• 世间诸多自嘲不过是人际交流的防御手段,带着它天生的虚伪性。

• 有段时间,我学会了自嘲,当熟人扛着锄头笑话我是“哲学家”、“马克思”时,我就跟着他们笑话:“哪里是马克思,我看我是个猪克思。”我发现自嘲是个好挡箭牌,自打如此之后,便好像不再受到伤害了,生活中也免了很多骚扰。我尝到甜头,竟以此为乐,终于有一夜,在我恬不知耻地对自己说“你只是一介农夫”时,悲痛排山倒海而来。我想:世间诸多自嘲不过是人际交流的防御手段,带着它天生的虚伪性,而我这一桩,却分明是斩了自己的首,我是在和人们一起谋杀自己的尊严呀。

• 人世间所有的事情,行路、劳动、战争、求欢,都是阻挡肉身与时间直接接触的屏障,但在我这里,在这间无所事事即使有点事也会很快办完的狭小牢房里,我总是清晰地看着时间张大手臂走过来。它孔武有力、无懈可击、无所不在,没有任何肉身都会有的情感;它既不会听你的求饶,也不看你的哀伤,它就像是不停砸下的泥石、不停涌来的浪潮,塞满整个房间,淹没你、凌迟你;它淹没你让你感到全身被重量重压时它是囫囵的,它凌迟你,让你感到每寸肌肤被刀锋掠过,它是凌厉的。它让你无法抵抗,让你极缓慢地死亡。

• 他在冬天想念夏天,在夏天想念冬天,出去想回来,回来想出去。但无论在哪里,世界都是坚壁清野。他开始厌恨他自己制造的孤独,他等待着什么奇迹发生。但是什么奇迹也没有,他不得不继续忍受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