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新朝的名言

• 他从湖底来,把自己妆扮成雷声,一身的水气,在一篇文章中洇开,鲜竹叶在风中用儿童的姿势弯向他,天放晴时,他身上那些散落在各处的灵魂配件,开始活跃,蠕动着想回去。

• 蒿草在申诉。构树,在反复地。替主人辩白——边缘处的积雪。塔影无声地伸进窗内。灌送着铁锈。我不知道那是谁:有着暖人的气息。和言词,它死死的抱紧我。像黑暗抱着石头。我无法翻动一下身子。狗吠,得到了身后谷仓的滋养。在黑暗中不断升高。无人能打开的电话薄,封存在灌木丛里。莹火虫在细读,沟边的苜蓿花,正行走在途中。农舍是一团巨大的怪物。聚集在一起,体内蓄满了洪水。它们用黑暗交谈。虫豸在偷听。

• 冒着热气的河水突然停留在往昔,死去的嗓音,在岸边染色的花瓣中醒过来,一只黑鸟从对岸闲置的机井房上空飞过,精确的弧线,勾画出滩地上那个除草人,缓慢地下沉。

• 马路向西,高处的已经散落,发光的物体正在成灰,黄昏。马路向西,葡伏着,像倒下的时针,没有人能够扶起。马路向西,人群被引向空茫的尽头,黑暗之口吮吸着,消化着,烦燥的浊流,路灯用人的喉咙吐痰,小贩在热气中叫卖着前朝的烧饼。马路向西,青砖灰瓦,不断地把建筑物推高,那些砖块各自又在暗中回忆着泪水的身世。马路向西,迎面而来的少女,令人生疑,她的鲜亮掩饰着深处的腐烂,虚假的眼睫毛,有着非人类倾向。马路向西,这是一个陌生的失败者,内心的街道。马路向西,他经过五个路口,没有看到什么值得仰望的。马路向西,逐步地降低着海拔高度,声音和笑容都在往泥土里钻。

• 1。平原上无法藏身。别的事物为了显现。往往会寻找一些替身,那些移动着的人和树。也许并不是他们自己。2。跟着风跑,或是结在光线的枝头。傍晚,它们挤在一条乡土路上,晃动,变形。活着的,死去的。3。平原上依旧保留着。月亮的圆,和它的光辉,像一件旧的仿真古董。内容已被掏空。4。一个人不断被删减。减去枝叶繁华。词语的修饰,减去内心风暴,使他不再摇晃。他的话越来越少,后来只剩下骨头。在大地上行走。5。散落,碎成大地。因无力收拢,而四处流淌。即使站立起来,也是一个失败的人。6。四野茫茫,像摊开的书页,无人翻动。河不在河里,水不能在水上行走。三、两个坟茔,缓慢地移动。

• 屋顶,街道,人群,钟声,绵延着,时光的胶,把它们粘合在一个世俗的平面上,进入的缝隙折叠在语言里,今天下午,有一道光,从写作中涌出。

• 我起得很早。窗外,河汉无声。翻开一本书,静坐,等候已久的文字。于微光中一齐回过头来,看着我。我把伸出来的词义捺回去。于身体里收拾旧山河。我有十万兵,村东连绵的山岗。村西睡着的涧水河,我统领它们。拯救即既将到来的,或已经到来的。它们以日子的面目出现。外面阳光包裹,内里鬼影重重。

• 风景用老态的斑纹和旧岁月麻痹我。湖水里藏着新人们的丝绸,社会用风景肯定,配电房背阴处的积雪呼应着风景中隐含的雨水,麦地反复地被推向高坡上明亮的二月。

• 冬日的河床,像一个人被强行脱光了衣裳,喳喳叫着的鸟雀们,从清朝,或更早的年代飞过来,有风的大桥下,往昔,有许多晦暗的身体,散落成一个个明亮的水洼,沙层下有情绪在聚集,形成连连的沙丘。

• 初冬,河滩上晾晒账本的人,被水化开,水与岸的嘴唇咕哝着,我俯下身子,看到这些细微的沙粒们都还活着,它们让我靠近些,再靠近些,听那穿着衣袍的风声。

• 顺河路不会通向永恒,也许会通向昆虫世界里的某一场爱情。向北的院子在升高,几乎摸到了初夏的穹顶。黄昏,那些路上移动着的人,僵直着,半明半暗,像多年以前的我,还没有醒来。

• 大平原用散开的芦苇丛医治车身的猛烈,月亮是阶段性喘息,他将活着被运送到指定的地点,女人们把伙食搬到湖水深处,路边的油菜花中遇见旧相好。

• 山鸡用一双细小的眼睛,警觉,神秘,试探着我,粗哑而沉重,它在灌木丛那边的麦田中,踱步,鸣叫,嗓音里站着冤魂。

• 悬崖的横断面突然切入那个沉入黄昏的身体。头颅沿着纬六路,滚动在向西的风中,写作中止,在桌面幽暗的光影下,那些清朝打扮的人,相互耳语着,在纸上进进出出。

• 先哲们的碎语,在连绵的高坡上穿着苔藓的衣裳,当一个真理,溪水般地沉入谷底的灌木丛,山顶上高耸的铁青色岩石,会升得更高。

• 飘浮在深远的透明里,从敞开的窗户进入。或者穿墙而过。轻灵,敏捷,拌随着空气无所不在。没有声息,没有重量。你甚至无法分辨它们细微的形状。无休无止,不断地分裂,组合,幻化。论证着时间的原理与公正。

• 我的脸在衰老。这没有什么,就像挂在门口的牌子,被风雨漂白。它只是我的一个符号或标记,在人群中漂浮。我活在我的思想或想法里,我的思想,是用平原上村庄里的梦。还有远山的阴影做为营养,让它一寸一寸地生长。虽然我的眼睛已经老花,鼻子也不健康,但我用自己的思想呼吸。用自己的想法看你们,看这个人世间。就在今天,就是现在,我感到自己很强大。我可以把杨树,柳树,还有更远处的那些酸枣树们召唤在一起。用土地深处最隐秘的嗓音与它们对话。我说,我知道你们的前世和今生,你们所走过的脚印,都留在我的诗篇中。就是此刻,我突然升高,高出遍地灯火,高出你们生命中全部上升的血色素。我的形体里闪烁着人性之光,这一切,我的脸并不知晓。我对它说,我不怕你。

• 汹涌的灌木丛,挽着汹涌的阳光。像男女大合唱,在山坡上回荡、盘旋,向上。铁色的岩石,在更高处凝聚,奔走。但没有脚步。蓝天突然升高。尚未来得及铺展白云。幽暗的谷底。是一辆失事的汽车,散乱着骨架。人类的光在上面缓慢地熄灭。像一盏灯。缓慢地。熄灭。

• 蝙蝠的翅膀滑过黄昏的屋檐,那细微的摩擦声,阴阳两界,同时都能听到,活着的人住在村子内,死了的人住在村子外。有时也会混淆,走错门第,对面那个一脸乌黑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背着一口棺材。

• 自从失去了河水的翅膀,它们便停泊在这里。翻动着细小的波浪,你几乎无法辨认出它们的细微。它们各自独立,却形态迥异。在明亮的天空下怀抱着远方。经过时光的手,细致而漫长的打磨。每一粒,都是一个涅磐。像这条河流一样资历深广。他们聚集在这干涸的河床上。手挽着手,紧挨着,重叠着。组成一个强大的阵容。阳光下,闪烁着各自的微光。像它们细小的努力。响成一片。

• 夜,一只老鼠。在谷仓的拐角处阅读,猫在沙发上阅读。它们代替人,阅读着经书。或是过往的典籍。黎明之前。它们会写出自己的观点。刊行于世。

• 山中的风,是《道德经》里没有规定的内容,有着无限的含混。它抱着一棵树,并安慰它,风,喝足了山间的泉水,跑过去,坐在一块岩石上,使它瞬间拥有了财富。

• 寂静渗入它并修改它,潮湿的窗棂和拱形的屋脊,内质在改变。发着霉味的室内,僵硬的光线,捆着了时光,它受到泉水的教育,开始使用山中的石头走路,秘密地穿行于崇山峻岭中。

• 流星坠落平原后。会很快起身,变成别的事物。树,未必是树,人,未必是人。那些在幻影中晃动的人、树、池塘。天亮时,也许只是寒冷中颤抖的几点云影。平原上的夜行人,不要说话。平原会把你的嗓音放大,一层一层地传递到。黄土的深处。黄土下的灯盏。是黄土之上灯盏的倒影,它们呼应着。有时在水中挽着手。握着自己的名字。以防它丢失。平原上的夜行人,不要说话。不要相信灯影中递过来的那些纸条。人的话、鬼的话,难以辨别。风在巡道。风知道大平原的性格和禀性,以及众多的准则。日日年年,它耐心地打磨着一些高处的东西。——屋顶和响器,让它们。平复下来。一个人体内难免会有高山和大海。夜行人啊,风会告诉你。

• 此刻,它是水,横流。此刻,它是水,被枝头的音乐演奏。燃烧之前的水啊,透明,柔顺,低垂。水啊,它的名字叫黄昏,诞生于床弟。燃烧之前的水啊,已经没有骨头,没有抵抗。横流——它的名字叫黄昏。诞生于四月,诞生于牡丹花蕊的微颤。此刻它是水,一个人身体有多深,它就有多深。一个小小的杯盏,千里万里。春天有多深,它就有多深。那是折叠的欢乐,浓缩的家乡。

• 这些重新建构的美学体系,服从于迎面而来的那块巨石上暗褐色的裂痕,远近的山峰重又聚首,一个被时光记着的老人,从石头里走出来。他的脚步,在山下的村庄里传颂。

• 两棵毛构树,走在一起,密谈着,它们细密的结构和话语的锋芒,在明亮的空无中,连结又放松,泉水多么富有。对面的小松林里,站着云中的马 。

• 高大的门楼下,黑木头们说着清朝的话,当年的进士隐匿在繁复的造型里,他那古典的手臂溶进了无数的暮色,数行繁体字,穿越过池塘里的薄冰,三五棵风中的芦苇晃动着黑黑的门牙。

• 它穿着岩石的衣裳,把已有的嗓音,衣袖,面容,掩藏在岩石中,我曾在山下的人群中,见过它,它有着黄昏的尖下巴,灯火的痕迹 。

• 很多年了,我害怕雪粒下。北风刺刺的声音,害怕黄土里灯火的影子。郑州,马营村,300公里。像隔着1800年。杜甫说:家书抵万金。可如今,家书里已经没有一点含金量。很多年了,那里已经不再有好消息。一个电话或短信,就能刺疼我的一天或是一年。但我还是要倾听,经五路四楼那个破旧的住宅。像一个巨大的耳朵,日夜悬在半空。村里的秋风流水已不再认可我的母亲。鸟声和虫鸣已经疏离了大哥、嫂子还有侄儿们。疾病,贫穷,宅基地,羁押着他们。我是他们唯一的岸,唯一能够接受坏消息的人。很多年了,我不敢关掉手机。不敢拒绝那沉沉的重重的打击。

• 嘘,别出声,我在听。听别人,听自己,听周围的世界。听世界在我身体内走动。微弱,隐秘,一棵柳树,声若游丝。虫豸们吃着梦,梧桐树闪开路。等待着有什么到来,那么多地址。在暮色中起伏,晃动。人脸忽明忽暗。沉思着,老谋深算,游移不定。有混同于无,无混同于有,酒杯四散。参加聚会的词语混同于一般的文章结构。一只苹果,展开屏幕。阴郁而没有内容。像是在等待。廊柱间也没有回声,时间没有阶梯。世界也没有把手。

• 一块镇石在平原上稳稳地压着被风吹乱的绿色纸页,远处的机井房,攥紧拳头,用灰白色酝酿激情,鸟群翻弄着阴郁的文字,风吹着,空空的纸页上,内容被反复地删除,空无消耗着一个人的行走。

• 一条河,一条具体的河,抽象的河,从你们中间流过。你们中间的那些事,人间的事,争吵,然后妥协。获得,然后又失去,身体像楼房那样。建了又拆,诗歌对于影子,以及哲学家们。对于意义的攫取——这就是一条河被毁坏的经过。一条河,被毁坏,不像是一条蛇,先打它的七寸。而是从后面开始,从尾巴开始,从边缘开始,慢慢地移向中心。即使最小的一个嗓音,也能抱着河,河一定会经过欢乐,再流入它自己的光芒。一条河,被毁坏并消失,就像一个人重新穿上了衣裳。

• 它们来自我的过去,一直跟踪到这里,在距离玛曲八百公里的荒漠上。乌鸦的翅膀在黄昏的天空上,翻动黑水,我看到它们宽大的影子。旋起的风,抖落高处的寂静和雪,嘶哑的鸣叫,像血和腐肉——在荒原上展开。它们从各个角度,分析着,蹲在废墟中的我,分析着我的来路,以及我与这座废墟的关联。暮色降下来,荒原收紧,更多的乌鸦迅速向这里靠拢,聚集在废墟前的雪地上来回踱步。它们为什么要跟踪我,它们是谁?它们究竟要清算什么。像是某种暗示,刀片似的目光,向这里窥视,暴力在加强。万物都在这黄昏的荒原上寻找自己的位置。废墟带着我,不断地向荒漠的深处,滑去。

• 重又聚合。这些荒芜中,移动的铁,速度,利刃,穿着地狱的黑衣服,它们从清朝来,黑黑的一群,携带着皇帝重新为新世纪草拟的一道御旨,在我打开的一本新书中展开。